樟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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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音端了张椅子走出后门，看到叶爷爷坐在房间这边的窗外。挨着叶爷爷旁边还有一位老人坐在一张差不多的椅子上，那是叶爷爷的哥哥，叶音叫他小公，小公的孙子孙女叫叶爷爷“五公”。他们是兄弟中的老四老五，上面的三个哥哥在一场瘟疫中死去，只有大哥留下了孩子。小公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搬走后和老伴继续住在这里。叶爷爷在房子分给儿子以后和叶奶奶在几个儿子家里轮着住，直到叶音家搬走他和叶奶奶才又在他们年轻时候的家里长住下来。

叶音放下椅子叫了“阿爷”、“小公”后先去了河边。

太阳的余晖在对岸的墙上照出一片红晕，河水轻轻荡着波纹，河道拐弯处的樟树就像她从小看到的一样，粗壮褐黑的树干微微倾斜，用年年相似的繁枝茂叶在旁边的空地上遮出一片树荫。

树荫旁边以前是一排比叶音家的老房子还老很多的房子，现在已经拆掉建起了一排三层楼。叶音看到其中一间屋子里几个边织毛衣边聊天的妇女，想起小时候跟叶奶奶去那里的情景。叶奶奶总是让她叫一个她觉得也该叫奶奶的人嫂子，她每次都有疑问，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这个像奶奶的人嫁给了一个她隔了好几代的堂房哥哥。从樟树到她刚才乘摩托车经过的小桥，住着同一个叶家老太的后代。据说八九代之前这个老太就住在樟树下，当时他被洪水冲到这里，就在这里住下了。

这是大人们讲的故事，叶音听着这样的故事慢慢长大，得到了一些答案，也产生了一些疑问。有一次她听到大人们在讨论因为叶豪是“德”字辈，是不是要把他在族谱上的名字写成“德豪”，她很自然地问，“那我的名字要改成‘德音’吗？”大人笑起来，“女孩是没有辈份的，女孩是别人家的。”他们对她说。

叶音既不明白也不服气。从小她就得到很多夸赞，可是她也常常听到叶爸爸的叹息，“囡儿如果是个儿子，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呢？”“囡儿如果是个男儿，以后有什么事做不成的呢？”“女孩也可以。”叶音不服地说。叶爸爸摇摇头，叹着气说道，“女孩有什么用，生个孩子不能跟自己姓，养养大就要白白给人家。”

这是叶音听惯周围大人说的话，可是叶爸爸这样告诉她给了这些话额外的份量。有一天她一个人站在阶沿头，看着堂屋，看着曾祖母的照片，想起这原本不是曾祖母的家，想起和她自己一样在这里长大的姑婆和姑姑，想起她将重复她们的命运，想起这里将不再是她的家，而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她暗暗下定决心，等她长大了她的孩子要跟她姓，她要和男孩子一样，她要证明她可以。

河水依旧荡着波纹，叶音既没有想起叶爸爸的话也没有想起自己的决心，但一种终要离去的宿命感使她对眼前的一切充满眷恋。她转头看向另一边，摩托车开过的小桥还是一直的样子，微微弯拱的水泥板像原来一样架在河面的最窄处，只是桥边的石条凳上冷冷清清，桥下也不再像她小时候有来来往往的船只了。叶音有些失落地看了看小桥后又沿着河边往回看，在桥下不远看到一条水泥船系在岸边，心里高兴起来，回到叶爷爷旁边，在椅子上坐下来。